舟隐

《遥遥无期》第三十六章

如浮云一样，他们在世界最后残留的影子也逐渐消失在扩大的雨幕中。

唯有那挺立在眼前的曼陀罗花在雨中共舞，层层叠叠，以一种波浪状的花潮恭送离去的残魂。

卡尔闭了闭眼，他原以为自己再次见到含冤而死的故人们，心中积郁多年的负面情绪一定会喷薄而出。

设想的无数种可能在此刻全部失效。

除了平静，一无所有。

也或许是因为这么多年的隐忍已经把他推到了极端，他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封闭空间。

没有了宣泄口，他就连痛苦都做不到歇斯底里。

这个空间唯一一点能够透光的地方，他毫不怜惜地交给了约瑟夫。

不在乎是否会受伤。

因为情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一味地悲伤不能使脱轨的故事重返开端，就像现在一样，他的哀怒厌世换不回上帝的一丝怜悯，只会沦为笑柄。

“我们的使命完成了一半。”做完祷告，卡尔站起身：“通知警方吧，接下来的后续工作也就不再需要我们涉足了。”

“另一半，就与庄园密不可分了。”约瑟夫接下了他的话，转头与罗比对上视线：“庄园主这次的计划出现纰漏，你和富江就会变成弃子。等我们回去，他为了保身一定会把过错全部推到你们身上。”

“我知道，你们尽管放心做。”罗比苦笑几声：“庄园……早就失去了我当初想要追逐的东西。”

“保重。”

约瑟夫只说了两个字。

罗比向二人挥手，扛着巨斧往竹林边缘前行。

哈斯塔正候在那里。

“走吧。”约瑟夫牵着卡尔的手，临行前又对着哈斯塔道了谢。

回去的路上，卡尔心不在焉的状态很明显。

约瑟夫倒是不着急询问。

重归庄园，他们撞见了急匆匆向外走的夜莺小姐。

约瑟夫一如既往地打着招呼，像是从未察觉对庄园主的意图一般神色如常。

夜莺小姐站定，深深看了一眼气质清冷的两个人，到底没说什么，只是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

说罢，又神色匆忙地离开了。

“这点证据，还不足以撼动庄园主的地位。”约瑟夫将视线从她的背影收回来，侧头看了看卡尔：“你觉得呢？”

“嗯？嗯，是的。”卡尔淡淡回应。

相对无言地并肩走了一会儿，卡尔眼底神色晦暗，轻轻开口。

“约瑟夫先生。”

“怎么？”

“您可否再帮我一个忙？”

约瑟夫停下脚步，没有回应。

“我想知道，当年我族人死亡的真相……”顿了顿，他补充：“和凶手。”

约瑟夫抬眸，却没有看向卡尔，琥珀色的双眼中漫上危险的意味。

卡尔这么聪明，不用点手段看来是瞒不下去的。

他勾了勾嘴角，呵。

庄园主。

他手里攥着一张有爆炸性伤害的王牌——当年的真相。

如今无论如何也要摊在卡里面前的一颗定时炸弹。

他不只想以此警告自己放弃与庄园的抗衡，更是想将卡尔拉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好，我答应你。”

约瑟夫浅笑着应了，别过脸的同时脸色悠然冷了下去。

庄园是棋盘，卡尔则是旗子。

他们都是弈者，就看看谁更先吞掉对方的“皇后”。

老东西。

约瑟夫眯眼，一抹狠戾划过眼底。

既然想动他的人，那边做好赴死的准备。

“跟我回去吗？”

约瑟夫开口，轻描淡写听不出情绪。

“不了，我想回去自己冷静一会儿。您在旁边的话，我静不下来。”卡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满眼生人勿近。

听到后半句，约瑟夫弯了弯眉眼，低头凑近他的耳垂：“亲爱的，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的思绪因我而乱？”

低沉的嗓音混合着气声贴着耳廓传进来，香是电流一样窜过，激得卡尔呼吸都乱了几分。

雪白的耳垂爬上粉红，暴露在约瑟夫的视线内显得尤为明显。

他轻笑，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逼近卡尔，将他困在两臂之间。

距离阅缩越短，那两只银灰色的眸子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和紧张可并不像主人毫无波澜的表情一样淡定。

在约瑟夫的唇马上就要隔着口罩触碰到他的时候，卡尔终于有了动作。

他一把推开约瑟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看似凶狠的挣脱，实际上却并没有使用多大的力气。

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波斯猫。

约瑟夫直起腰，莞尔。

害羞的小孩儿。

卡尔一口气回到宿舍，把门关上后还反手落了锁。

剧烈的心跳声在逼仄的空间内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耳膜。

他明明身心俱疲，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

闭上眼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约瑟夫欺近自己时那双清澈的眸中倒映着的自己，和那句仿佛着了魔一样在耳中循环播放几千遍的“为我而乱”。

黑暗中，他抬手在眼前虚虚抓了下，又缓缓的将指尖放在唇上。

当时那是……

一个未落实的吻……吗？

下午四时十五分，窗外飘着血雨，天色阴沉。

本就不清明的亮光被窗帘隔在外面，未开灯光的室内倒像是午夜。

卡尔睁开眼，下意识转头。

枕边，一朵裹挟着清香的白色玫瑰花被洁白的手帕包裹住枝茎，安静地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