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隐

《遥遥无期》第三十五章

“罗比，许久不见。”

约瑟夫站在血雨中，看着被触手紧紧绞在其中的另一位黑衣人。

“咳……”罗比勉强扯了一个笑容给他：“你不能早些来吗，约瑟夫？”

像是料到他不会回答，罗比又将目光转向站在他身边的卡尔：“初次见面，我是监管者——罗比。”

“您好。”

卡尔礼貌回应。

“是富江？”

约瑟夫用长剑挑断触手，抬手将他扶起，冷嗤一声：“料你也不会做这种蠢事。”

罗比借势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黏液，也不急着承认或是辩驳：“你又知道了？”

约瑟夫不言，垂眸睨着他的眼神却像是淬了冰。

“富江……我也不清楚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简直走火入魔。”罗比抬头，示意两人跟着自己。

“她居然会想到利用信徒寄生我，从而控制我的意志。”说到这，罗比藏在麻袋后的眼眶中滑过一抹不明的情绪，他顿了顿：“然后强迫我和她一起犯案。”

“所以，你只是协凶？”

“差不多吧，我只负责在她杀完人后补上一刀干扰你们的侦查方向而已。”

“那么请问，瓦尔莱塔女士现在在什么地方？”

卡尔沉默着听了一会，适时打断。

“……”

罗比也跟着陷入沉默，过了几秒才哑着声音开口：“她是最后一步。”

卡尔皱眉。

那岂不是？

“她被杀了。”

这一次，约瑟夫没有用疑问的语气。

“富江拿到了她的庄园契约书。”

罗比没有否定，只是伸出满是伤痕的手，接住一汪猩红的水洼，接着说：“她把瓦尔莱塔的契约书填入了你们刚刚阻止运行的法阵中。”

“法阵如果成功开启，她就会完好无损地回来，只不过会失去相应的记忆。但相反，她就会成为法阵失败的牺牲品。”

约瑟夫敛着眸，卡尔并不能从他平静的表情看到哪怕一丁点缝隙。”

“庄园主……看样子并不排除是他的暗中协助或是唆使吧？”

卡尔抿了抿唇，说出自己的猜测。

“我不知道。不过，入殓师先生，我只能提醒你，庄园主的目标是你。”罗比带着他们走回那个已经黯然失色的法阵前。

抬手，巨斧劈下。

法阵从中央向四方裂开，一片灰白色从中翻出。

卡尔神色一冽。

这里面，入目皆是大片的骨骸。

被血雨淋过的人骨占据了三人的全部视野，腐败征象的特有气味猛然间喧嚣起来。

枯骨生花。

就连约瑟夫也少见地挑了挑眉。

“所以，这数以千计万计的生命，都因为一个根本不可能的献祭仪式而变成铺路石。”

卡尔的音色本就冷冽，在这幅景象的熏陶下，他的语气更显得让人如履薄冰。

“庄园里面的人，没有一个不是疯子，包括你身边的约瑟夫。”罗比又是一斧，半个地面都哆了开来：“而且我们做事，一般不会在意后果的严重性。”

卡尔无动于衷，他现在没有一点兴致去反驳他的话。

“我们都已经逝去，所谓法律无法管控庄园的人。”

“不。”卡尔抬头：“世界永远平等。”

他笑，等同于死亡一样的沉郁气息私下席卷，恍若具象一般蛮横地冲散空气中混有的刺鼻腐臭：“迟到的公正不代表没有。”

罗比看了他几秒，也笑了：“黑暗在光明之前，希望得到救赎的人能先撑过深夜。”

三人心照不宣，罗比说的没错。

黎明之前，总有个最黑暗的时刻。

“您清楚这些白骨的来源么？”卡尔蹲下身，指尖隔着手套抚摸着骨缝中顺势开出的野花。

“人很多，但……”

罗比看了他一会，没有说话。

卡尔与他对视，又抬头看约瑟夫：“怎么？”

约瑟夫偏头，拨了拨他的耳垂，没开口。

“这里面，最多的，便是当年洛西西里村落事件中被血弑的卡尔一族。”

卡尔眸子颤了下，血丝从眼底爬上来：“您确定么？”

罗比开口，还未来得及出声。

约瑟夫的视线直直向他扫来。

话到嘴边，他只得硬生生转为：“抱歉，不该提这个。”

卡尔看他一眼，又垂下。

“我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见。”

他低语，远在他身后一段距离的罗比没有听到，而他身边的约瑟夫却听得清楚。

“便让我的亲人们，在不管天堂还是地狱的另一个国度，安息。”

卡尔闭上眼，脱下手套，十指合拢。

周身凌厉的气场变得柔和，好似有形一样源源不断地流进地下庞大的埋骨岭，洗刷沉落多年的污秽与耻辱。

起风了。

地面的裂缝开始疯狂扩大。

大片妖冶的曼陀罗花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芽、拔茎、绽开。

罗比还未从眼前震撼的变数中回神，眼前已经被漫山遍野的黑色侵占。

紧接着，他看到了往后余生都不会忘却的一幕。

花瓣被血雨砸落，复而随风翻飞。

那不可名状的地下，如墨一样的透明液体拔节而起，卷着花瓣在半空中散开。

就在那如流星坠落的瞬间，千百个人形轮廓被勾勒出来。

衣着显形，五官清晰。

那是他们生前的样子！

卡尔缓慢而郑重地起身，释然一笑：“母亲，父亲，伯父伯母……又见面了啊。”

当然，他得不到亡魂的回复，甚至眼中连他们的倒影都无法盛住。

众多与他共鸣而出现的魂灵中，还有着不少陌生的面孔。

就因为一个惨无人道的实验，这些人失去了家。